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乡镇集市上。他蹲坐在一个杂货摊前,低着头。我想买一把铁铲,就问:“铁铲多少钱一把?”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是一种悲苦的笑容。他的脸有些扭曲,嘴几乎歪向一边,极其丑陋。他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边给我拿铁铲,一边向我解释。他嘴巴生硬地张合着,结结巴巴,吐字不清,表达极其艰难。我终于听明白:他遭遇过车祸,因而出现了目前的身体状况。我拿上铁铲,正想离开,他起身,礼节性地送别,想努力向前走几步,但终于没有动,他的半个身体,僵硬如石。
我有早晨爬山的习惯,我所工作的这个乡镇,附近恰好有一座岭,叫马驹岭。上岭下岭,大概有四五里路。于是,每天早晨攀爬马驹岭,便成了我的日课。一天早晨,我正在向岭顶攀爬,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在歪歪扭扭地从岭上走下,近了,竟然是那位卖杂货的青年。他大约也看清了我,向我点点头,兀自向岭下“扭”去。我回头看着他,他的身体摇摆得那样厉害,直让人担心他会摔倒。此后,便常常见到他,他的僵硬的左手里,多了两块砖头。他看见我,笑笑说:“我的左边伤得厉害。”再后来,每次看到他从岭上下来,两手中竟然分别拿着两块砖头,我明白他是在训练自己的身体平衡。他看上去很累,每次接近他,都能听到他气喘吁吁的声音,看到他头上蒸腾的热气。
他在用一种“强力”锻炼着自己。大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的手里没有砖了,他可以甩开双手,从岭上跑下,虽然身体还仍有点倾斜。见到我,也还是笑笑,但我能看得出他浅笑里的自信和乐观。
有位老人,是我的同乡。退休前,是一座大铜矿的供销科长,因为工作关系,常常饮酒,而且多是暴饮。严重的时候,他在一边陪客户饮酒,矿里的医生则在另一边暗暗地守候着。几年之后,他终于退休了,本想安享晚年,可埋藏的病症终于爆发,他患了“脑血栓”。虽经抢救,免于死亡,却留下了后遗症,半个身体几近偏瘫,走动时,只能靠另一边生硬地拖着。
可老人并没有躺下,而是走上了村庄的“西山”,每天早、晚两次。他不仅爬山,还干起了“搬运”工作。山上有很多石块,老人来到山上,将土地里、山坡上的石块捡起,堆成小石山。没过多长时间,西山上的石块,几乎全部被他堆在一起,人们很少能在山坡上找到一块石块。但老人并没有停止,此后,他一直在“搬运”这些石块,他把它们垒成“石人”,或者某一种图案,或者拼成几个字。这项工作,他整整做了十几年,十几年来,西山因了他的“搬运”,因了他那变幻多样的图案设计,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老人也用自己的坚强,把自己书写成一道风景。
这位老人最后的生命,就定格在他的“搬运”过程中,他用自己的行动,昭示了一种生命的硬度。
人生,总会有挫折和失败,如何面对,对每一个人都是一种考验。你可以颓废,你也可以坚强,而且唯有坚强,你才能站起来,才能彰显生命的硬度。在一个对英雄膜拜到虚拟化的社会里,我们需要平民真实而朴素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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