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村头那棵老榆树茂密的枝叶剪碎,零落地撒在地上,仿佛开出一朵朵斑斓的小花。孩子们在树下嬉戏,欢快地玩着树也叫不上名的一种游戏。但树知道,村里的孩子都会玩。一个年轻的母亲搬了张小木凳坐在树荫里,织着与季节不相衬的毛衣,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孩子们,脸上和他们一样挂着满足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这树是谁栽的、什么时候栽的,有多高、有多粗。人们只知道要六、七个孩子才能环抱它。村里的老人说:“这树啊,我们小时候就有哩。”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安心满足地看着孩子们在附近玩耍。日子一天比一天平静。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玩耍的孩子换了一拨又一拨。树清晰记得,那天的夜空星光很灿烂,颗颗闪烁跳动着,不经意间有两个似繁星般的亮点向自己缓缓靠近。
“哦,是一对情侣”,树看清楚了。两个年轻人手里各举着一支蜡烛。
他们走到树跟前,吹熄了蜡烛,先将脚抵在突出地面的树根上,借力攀上老榆树低处的枝杈。树隐约认出来,那小伙子是曾在树下玩耍过的众多男孩中的一个。
树并不觉得被踩有什么疼痛和屈辱,反倒为能帮到他人感到高兴。
之后那对年轻人每天晚上都会来,踩着树的枝杈爬上老榆树。他们相拥着,数着四季不一样的群星。女孩偶尔会唱歌给男孩听。歌声好听得连树也为之着迷。男孩则会拔些树下茂密的狗尾草,编织成一对小巧的戒指,给女孩和自己各戴上一枚。树看着他们甜蜜的笑容很舒心。
直到有一天,男孩不再来了,只有女孩捧着蜡烛在孤独地抽泣。树以为他们只是吵架了。但没过几天就听见村里的老太太们在树下神色慌张地谈论到:战争爆发了。树猜想,男孩一定是去参军了。树可以想象到,瞬间苍老许多的母亲为儿子打点好行装,含泪目送着军队在暮色苍茫中出发;树可以想象到,他们的爱人强忍着悲伤安慰泣不成声的老母。但树无能为力。它能做的,只是陪伴着柔软无助的女孩在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里,期待希望的曙光来临。
不久以后,敌人的铁蹄终究还是踏进了这座曾经欢乐祥和的村落。很多人在树下被屠杀,有的甚至被活埋。眼睁睁地看着人们的鲜血染透了自己,树深深地愤怒着。不过,树没见到那个带着忧伤的美丽女孩出现,为她感到庆幸。
可就在大屠 杀惨案发生的第二天早晨,远处传来的声声唢呐告诉树:有个敌人军官强娶了那个女孩。花轿从树旁经过时,女孩猛地掀起轿帘,望着老榆树,漠然的眼神里分明还透出残有的悲怆和企盼。但那个男孩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出现,能够拯救自己。
敌人离开的时候,一把火烧尽了整个村庄。火焰刺眼而灼热,树却觉得自己跌入了腊月的冰窟,彻寒透身。
时间年复一年地冲刷着这棵古老榆树,它叶子黄了绿,绿了又黄,愈显沧桑,但如今依旧没有倒下。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它。
经济飞速发展着,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鳞次栉比,而树却愈发觉得孤单。
终于有一天,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树下。树那颗沦陷已久的心,竟如梦初醒:“这眉目,似曾相识。”
“这就是祖母日记里的老榆树?不过已经有些枯朽了啊……,竟然还在这儿立着呢……”
那青年男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那是一只和他祖母相同白皙又具骨感的手。就是这样一只手,曾经带过狗尾草织成的戒指,曾经捧过明亮的蜡烛,曾经数过夜空的星星……
树恍然明白了支撑自己多年的东西:爱。
守着那份执着的爱,它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