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很少听见男人坦言说自己喜欢花的,即便有,大多也是符合一些“梅”“兰”“菊”之类的正统,借以抒发“他年若我为青帝”,抑或是“只留清气满乾坤”之类的情感。其实,喜欢花又有什么错呢?喜欢便是喜欢了。
在花之中,我是最钟爱栀子花的。我与栀子花倒是极有缘分,甚至是默契。每每栀子花开之时,恰是我春季咳嗽就要好的时候。想想就有多幸福了:本来是头昏脑涨,呼吸一急就要咳嗽个不停;后来一忽儿鼻通耳聪目明了,深吸一口,全是美美的栀子花香,真好!所以我虽然讨厌每年都有三两次要着凉受病(这恐怕是不会有人喜欢的),但栀子的香气,却年年到此时,夜夜入梦来。
在我上小学时,学校里种了五六株的栀子,却有一人多高——有一次我到了外地,一天看到匍匐在地上,草一样的植株,别人告诉我这是栀子。若非当时正株株花开似梦,真难以置信——当时正是贪玩的时候,下了课,一群小孩子就怪叫着,一下子从草丛这端穿到那端,又从那端穿到这端。高大的栀子树就如绿色碧波中的灯塔,静静的。那时,我并不知它会开花,还觉得它呆头呆脑的,也不知种了有什么用。
而到了我知道这叫栀子花时,其实又经过了两三年。那年正在下雨,我老远就见到栀子叶间那一抹羊脂玉一样的颜色。而当我一层层揭开雨露织成的珠帘,走到近旁时,一霎那,仿佛雨都开始缓慢地下。那是怎样柔弱而鲜丽的生命啊!那轻纱般的花瓣尚未完全展开,尚自慵懒地包着,任凭晶莹的雨珠在其上滚出动人的弧线,仿佛最润的暖玉得到了生命。她只是那样静静地立着,那么诗意,却又那么寂寞,以至于天地就只剩下了她,而她只余下天地间一抹香,足以让别的一切黯然失色,甚至失去了作陪衬的资格。那是五月的雨吗?那样润泽了新长成的叶,却敌不过栀子在风中独舞。那是悄悄不知拂去多少风雨的时光吗?在栀子花前似乎也只好放缓了脚步。我已感觉到整个世界生机的浩瀚,却又甘愿为其花开一瞬的决然。
然而,栀子的花期短得令人难以相信。就好像自花开的那一刻起,就已开始凋零,那衰败的枯黄终将蚀透了原本玉样的莹润。不出一个星期,栀子花就会凋零,只余那一点淡淡的香气,仿佛一首渐行渐远的哀婉的歌,回荡着,是多么留恋,终又不见。那时正是春夏交替之际,已带了些夏意的雨,淅淅沥沥的,就这样埋葬了她宠爱却又早夭的女儿。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靠着栏杆看着,看那雨水从那枯黄的、陷在泥里的栀子花上花落,看远处那些柳树上愈发朦胧鲜嫩的心率,看那五月的天空,湿润得仿佛一幅泼墨的淡山水。这是一场有温度的葬礼,不论今生,只为来年更美的一生。
在一年一度栀子花开花落里,我最终离开了这个学校,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再熟悉不过的远山所包容的地平线。又是一个春天,本是一个意兴阑珊的晚上,我却突然闻到一种再熟悉不过的香味,是的,是栀子花开了,只有她才拥有这足以让时光都停下的香气。那时我竟是不顾身份地欢快地大叫起来,像孩童重得了他心爱的玩具,如游子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我疯了似的到处跑,只为找到那香味的源头,是否如同曾经一般,还是说,她本来就未曾离开。然而,夜色朦胧,一切都隐藏在寂静的罗裳之下。我一遍一遍地找寻,却什么也见不到了。只有那仿佛无处不在的香气,在黑夜中书写一曲流逝的光阴。一切都不可辨别了,一切都近得仿佛在身边,却又离我那么远。我颓然地停下,看着黑夜里,高楼大厦隐隐绰绰的影子,将我围在中间。
直到栀子花香渐渐消散,已经包含夏天热度的阳光开始充斥打底的时候,我仍然没能找到那神秘的栀子花。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惯了花开花落,可如今却依旧为这无所寄托之念所触动。我知道花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