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尽黄叶的深秋,我又回老房了,又看到躺在炕稍处的一个棱角周正的包裹,就情不自禁的让我想起父亲的那些点滴事。
包裹里面是父亲用过的衣物,都是些不起眼的破旧劳服。父亲去世,是母亲亲自打理好的,然后放在炕梢稍,她说就这样放着,每天能看上一眼,她心里才会安然。
父亲是木匠出身,他的衣物,总有一股淡淡的木香味。他清瘦、一米六五的个头,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劳服,一双布底鞋子,似租来的,从不离脚。一顶几乎叫不上来什么颜色的旧帽子,耸拉的帽檐遮住了眉梢。我对他的打扮很不满,有时候忍不住我的碎嘴:你简直是个乞丐!
虽似乞丐的打扮,父亲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卑微,一旦有闲,背个木匠专用背篼,在村子里帮着人家——盖房、老宅翻新、修理门窗。当你路过谁家有盖新房的工地上,有个最不起眼、嗓门最高、张罗事、咋呼最欢的那个人,不用问,他肯定是我父亲。人家提出给酬金时,他几句话打发主人利利索索:“我有份工作,比你们过得好些,我这都是业余时间帮忙,免费滴!免费滴!”
父亲之所以这样做,他说为的是和村子人混个脸熟,闲着也是闲着。当我不解的时候,他总是反复一句话:嗯!有事做,总比闲着好。听得我耳朵都磨出老茧了,他也不会翻出什么新花样的话来,然后傻傻的一笑,就去忙田园了。我送他一个文明的绰号:不长心眼的大傻子!
春天,还没有消尽寒意,正是乡村盖房或翻新老房的好时节,父亲又开始忙了。
东方刚露出鱼腹,有人敲门了,又有同村人约盖房吧!这是父亲总结的经验。大清早有人敲门一定有事相求,不管是脸熟与否,他不会拒绝的。没等人家开口,父亲总是先说了:盖房吧。还没等人家客套话,急性子的父亲就背起工具,把打补丁的专用劳服披身就走人。
爸爸!你早些回啊!别耽搁上班了。我是好意提醒他,父亲却不满意我: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我知道父亲的用意,是怕人家多心,我结巴半天想再说些什么,卡在喉咙里的话又被噎了回去,我用力戳他脊骨嘟囔:嗯,不知好歹!
物资匮乏的年代,盖房子是人们一生中一大喜事,在乡村有个旧习俗:上梁这天,主人家再穷,也要备好六十个如牛眼大小的饽饽,从房梁上往下扔,也不知道从哪跑来了一群孩子们一抢而光,只有这个场面,主人家才会有好日子过。
那时我还小,十二三岁,不改童真,走街串巷打探谁家有盖房的喜事,因为父亲是给主人家做主持掌舵的,那六十个饽饽当然经过父亲手里,坐在房梁上抛向远处,招来一群孩子。我像其他孩子们一样,躲在树下,等到好时辰降落饽饽雨,一定能淋到我头上。我胸有成竹,不急,父亲一定能发现我,偏向于我,想着想着口水先流了下来。
我终于抢到了,我像只快乐的燕,扑棱着翅膀在树荫下围绕树干来回的奔跑,不吃,用小手捏着,闻了闻,又举起来显摆,示意我也有饽饽吃了。
父亲走过来,我拿出来给他看,他不高兴了:拿来!给我看看你有几个饽饽,我背过小手不肯,他急了,一双黑眸子放出寒光,我怕了,乖乖交出来给他,然后他又分给了树下正在啃饽饽吃的孩子们,我心祈盼,你们千万别要,那是我的......
我哭了,父亲从兜里拿出二分钱:给!去合社买两块水果糖吃吧!你爱吃的东西,别的孩子也爱吃,父亲看着树下吃得正香的孩子们,对我说:他们的家里正饿呢。嗯!我懂了,我懂了父亲的用心良苦,以后这种场面再没有出现我的影子里。
父亲不但木工活做的好,庄稼活做得也不错,把田园打理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