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辈辈住在这河边的山坡上。
二十多年前,我还很小,只是一棵出土不久的幼苗,在父亲的庇护下成长。父亲的不远处留下一个被泥沙淤积的,又被残枝败叶遮掩的浅浅的坑,只有几株小草和蒿蓬在山风中晃荡。父亲深情的对我说:“这里曾经是你爷爷住过的地方。”说到爷爷,父亲的眼里怀着十分的崇敬。我问:“爷爷哪去了?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那时爷爷是山林里最粗最壮的一棵树。记得那年日本鬼子进山,你爷爷挺身而出,挡住了一颗射向新四军战士的子弹,后来鬼子一无所获,气得在你爷爷身上连剁了三刀。弹孔的周围长出了一圈树瘤,象一只眼睛警惕的护卫着山林和同胞。晚风吹来,爷爷抚着愈合的伤口,向晚辈们述说着历史的沧桑。”“后来呢?”我又问道。
“一九五八年,河滩上搭起了窝棚,垒起了冲天炉,立起了横标‘超英赶美,大炼钢铁’,一个人指着这片山林说:‘明天把这片山林的大树都砍了,为钢铁元帅升帐。’那一夜爷爷和它的同伴兴奋得夜不成寐,做着美好的梦……可梦醒来,河滩上留下的是未燃尽的树枝、残颓的土窑炉和一堆堆黑黑的铁疙瘩。第二年,大自然给人类带来了灾难,山上流下去的再不是汨汨的清泉,而是混浊的泥浆,给本来就生活窘迫的人们雪上加霜。”父亲抖了抖枝叶,一颗露珠象眼泪一样掉在了我的身上。
父亲说完爷爷的故事没几天,荷斧扛锯的人涌进了山林,又一次疯狂的砍伐。“这棵树真好,可以卖几十块钱。”一个络腮胡赞叹的拍了拍父亲的腰板,举起了罪恶之斧。我牵着父亲的手,不让它走。父亲噙着泪说:“孩子,这是你没法阻止的。不过人类不善待我们,就是不善待自己。”看着父辈们一棵棵倒下,我嘶声疾呼;“刀下留树,你们的疯狂会遭报应的!”失去了理智的人们谁会在乎我的呐喊?树们被拖下了河,扎成了排,顺江而下。我因为幼小才躲过了这场刀戮之灾。在人们数着钞票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时,九十年代一次比一次更大的洪水淤塞了河道,冲垮了堤垸,淹没了农田,洗劫了村庄。人们这才从血泪的教训中恢复了理智,刀斧入库,山林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变得郁郁葱葱。
新世纪的一天,河滩上又来了一群人。人们在河滩上指指点点:“在这里修起一座拦河大坝,让山林和河流造福人类,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是这些树……?”“让它们搬家。”环保专家于是说。
我“农转非”了,搬到了城市的路沿。眼前是人流、车流,身后是闪烁的霓虹。再也听不到林涛和河水的喧哗,再也难以享受山林的寂静。身居闹市,我时常怀念诗画般的田园和恬静的山林。我做着梦,梦见我的爷爷和父亲,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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