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下了一整夜的小雨,稀稀落落,打在庭院中落寂的花束上,打在落漆的窗栏上,一声一声,也似打在她的心房上。她倚着凭栏,丝丝秋雨夹杂着凉意,拍打着她的脸颊上,有些也顺着微敞的领口洒落在她的脖颈上。寒意直钻入心底,她缩了缩,却如同倦了般只是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这满园萧瑟的景象呵!何其无奈!
她的眼睑微微开阖,侧头望向天空——那灰暗阴冷的一片不知向何方延绵,在黑压压的云海的那端,会有她曾经的家园吗?
耳畔依稀传来清脆的童声,那唱着的,可是记忆中清浅流动的童谣?
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小桥流水,青瓦白墙,枝头几瓣新叶初绽,那翠嫩的鲜绿,便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打心底感到欢愉。
犹记当年,她梳了垂髫,小小的人儿还在为几日颠簸,为那离乡之苦暗自感伤。尽管缩在母亲的怀里,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底那抹好奇,偷偷掀了帘,观那从未见过的车水马龙之盛景——原来,这便是京城啊!她看得不由瞪大了眼,娘亲却把她探出的脑袋轻轻揽回,柔声对她道:“清儿,这可是你父翁好本事啊!”她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心中却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那年,她六岁。
她的父翁是京中官员,母亲也出自书香门第,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成长,她自是爱极了诗赋。她初次听说别人对她的诗词加以赞赏,也不由内心小小的欢欣鼓舞,连带那手头的一本本诗集,也是越看越让人着了迷。她并不因此得意忘形以致失了分寸,可到底是年轻,于是题词的娟笔便不曾停下,是为别人的认同,亦是为……那个人的一句称赞。
不同于一般地主家的女子,那当真是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到底是京城有些头脸人家的姐儿,于是在闲暇时也能泛舟湖上,在那翠荷间穿梭往来,听一听渡鸟争鸣,望一望晓风残月;偶尔也能在那街头热闹非凡的花市中,驻足凝望夜幕下人世间的万千浮华,颇有些“红尘陌上游,碧柳堤边住”的意味。
直到她遇到了他的那一年。
那年的元宵节热闹非凡,尽管清晨刚下了场朦朦小雨,但并未阻了百姓观赏花灯游玩的兴致。国相寺门口依旧人山人海,两道早已布满花结彩带。一顶不惹眼的青布小轿堪堪绕了几个弯儿,避过密集的人群,在那后门缓缓停下,只见轿帘微启,少女青嫩葱白的柔荑轻巧探出,尤可见皓腕上那对明晃晃的泛着幽蓝的翡翠玉镯。女使将她从小轿中扶下,她略一抬首,盈盈水眸中端的是万千光华,竟是一刹那万物失色。“人面桃花相映红”,她簇着繁花,团扇半掩遮面,就在那后园中婷婷而立,眉眼含俏,欲语还休,便是晃了人的眼,不知该说那艳嫩的花好,还是赞一声人比花娇。眼神汇止交错的一瞬间,少年呆怔,那满园粉黛顿时失了颜色,天地间只剩少女灵动双眸间飞扬盼顾的神采。
想必“一见钟情”,也该是如此了。
是怎样的女子呵,竟有如此艳艳风采!他呆望出神,那视线尚贪恋在少女身上不及收回,便和她灵黠的目光在半空中打了个照面——于是少年红了脸,竟是讷讷地躲回假山后。
她坐在亭中尚未回神,双颊在不知不觉间已飞满红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为这一瞬间的视线相触惊了魂,亦是扰了心。
她捂着自己狂跳不已的胸口,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要从这里澎涌而出,浸漫全身——原来有时喜欢上一个人需穷尽一生的努力;但有时只是一眼,便直至天荒地老。
正是这一眼,少年清澈的双眸从此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这在今后的日子带给她无尽的欢喜期盼;亦是成为多少年后,她在午夜梦回时永远无法摆脱的噩魇,一道划在心口的无法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