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四月天，细思一年中竟没有比这更惬意温润的季节了，甩脱了初春的沉重晦涩，又并未跨入梅雨季粘稠湿漉的冗长里，无怪乎那一句著名的诗要说“你是人间四月天”。虽总是艳阳天的多，一年里也并未有比这清明前后的雨更若轻纱的了。在这绵软的时节，总是想教人思索点什么道理出来的。
越来溪对岸的紫藤萝都爬满了长廊，紫叶李早不知何时谢了，梨花桃花且更不必说，短命若晚霞，而道路两旁的海棠正开到极盛，野油菜花也钻的片片皆是，莫不知这春来是甚奇妙的能力，竟使那一大块沼泽样的荒地生出无数野性的魅力。
若清早混沌里闯进薄雾的清晨里，草木犹泛着带腥气的土地味，春衫正宜，行走至开阔地可见山上草木葱茏青翠，任是什么苦难里的人都无法拒绝这般的春意;若黄昏里穿行在薄暮中，则霞光奇异，云形怪状，缓慢吞噬掉夕阳，田野中浮着青黑色，油菜地在晚风中分外孤寂，是个诗人来临的时刻，不管何人行走在这暮色冥冥里也会心生一缕哀愁的。
四月的春日夜晚也颇为令人沉醉，花果都在夜里发酵，而蛙鸣已过早成片袭来，站在窗前则听见露水同青蛙被包裹着夜晚神秘的大地里兴奋。我把冬天的满目疮痍都连同棉衣一起压在了柜里，我宁可暂时欺骗自己，宁愿相信这个世界的欢心烂漫。
大约是因为出生在四月里，所以对于四月分外敏感。记得小时候过生日，正是白花纷呈之时，兄弟姐妹为讨我开心尽采集些月季、海棠花瓣来让我玩耍，我从窗口掷下，花纷纷落下的一瞬间似乎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爆发在了眼前;初中的时候，对海棠近乎痴迷，学校里一株品种极好的西府海棠开在廊下，我闲来无事就采摘来夹在笔记本里，用所能想到的美丽文字来歌颂它，把多余的情感尽情诉发给海棠，至于我如今翻开以往的日记本，每本都能抖落出湘色的海棠瓣子。
然而这个季节又是极易让人惘然、苦闷的，约莫是这春风吹来让人懒怠做正经事，只是把些闲愁从东数西。
我在这样的好季节里总是会做三件事情，翻旧事、思古人、叹春来匆匆。在家的几日，夜里爬下床去书架上取旧日记本，读着，仿佛某些事情从未发生似的，字字句句行行段段，能寻到一两年前写的《春雨》的篇章、抄写着李商隐诗的簿子，感慨与如今类似，只是表达方式显得拙劣;从翻出的信件里，又忆往事，沉思惘极，今昔对比，总觉察出岁月流逝带给人茫然无措的痛苦感，这种无法按捺又确是不值一提之情每到春来依旧，若想着他们了，于这春光灿烂里似乎愁绪是辜负，若不想着，那么又是一种辜负，反反复复，令人无言处些许哽咽;叹春来匆匆，前些日子尚且能对着东栏一株雪吟诗作赋，喜洋洋哉，过不多几日则衰败去，一地残红，然若想再见识则是明年的事情了，而想的更多些，则又叹息，这样好的光景人生有几多，而景如此，人又还有几度可青丝对青葱呢?
惘然处，莫不是情这一字。对人是有情的，有时是无法细说、又说不尽的，对于自然风物也是有情的，这种情更是缥缈、无法捉摸的，玄妙处只可知会，不可言说。多年前手抄《小窗幽记》时对于这种微妙最是能看得清，捕捉到兴味与迷离，而后读德富芦花散文集也还是如此，情到了，拈来两句诗是身心舒爽的，这与俗世人情又是极其不同的，它所带来的欢欣、哀伤，都美好。
我带着从春天角落里搬运来的图像记忆重复过着生活，时而想着重温抑或再次行进，这于沉闷的生活既是享受又是带点折磨的。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两年前在婺源的事情，许多景象都模糊成了一团湿雨，然而带给我的动容是一直持续着的。我宁愿永远眼中长存绿色，在牦牛毛雨里穿行，烟雾缭绕的天青色待着一片云过，心下岑寂。若非如此这般静谧中的吟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