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们的父亲
一、五四运动
五四运动距今已六十年。五四运动前夕,《新青年》杂志正在提倡“民主”和“科学”。在这场新文化运动中,提出打倒“选学妖孽”、“桐城谬种”口号的我们的父亲逝世也已整整40年了。
时间虽然过去了四十年,但父亲的容貌举止,他那爽朗的谈笑声在我们的记忆中是难忘的。他身材不高,载着近视眼镜,夏天穿着件竹布长衫,头戴白盔,腋下夹着一个黑皮包,穿着黑色圆口鞋,在傍晚的时候,他回到家里看一看,呆不久,不吃晚饭又出门去了。那时我们年纪小,正在小学里读书,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父亲是一个“忙人”,在家的时候很少。后来知道父亲那时除了在学校教课外,还参加了新文化运动,所以下午、晚间常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讨论问题,并为((新青年》杂志奔波约稿。这正是五四运动前一两年的时候。他晚间也不住在家中(那时我们家住在宣外琉璃厂西北园),而是住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员宿舍里。其实,高师宿舍离我们家也不远,只隔着一条胡同。有时,我们有事去找父亲,见他住的宿舍中除去床和书桌外,书架上满堆着书报杂志,书桌上除去纸墨笔砚外,有两个黄铜制的蜡烛台最引我们注目,插在烛台上的白洋蜡点得剩下很短的一截儿,四周还有流下来的蜡烛油,父亲曾说过:“夜深人静是读书写文章最好的时候。”那时他经常是在两支白蜡烛光下写文章看书到深夜。
父亲的青年时期,是在风雨如磐的黑暗岁月中度过的。六十年前我国外受帝国主义的侵略,国内是北洋军阀专制的统治,政治腐败,社会制度落后。这些都使父亲对祖国的前途十分忧虑。他在《论应用之文亟宜改良》一文中说:
“自丙辰春夏以来,目睹洪宪皇帝之反古复始,倒行逆施,卒致败亡也;于是大受刺激,得了一种极明确的教训:知道凡事总是前进,决无倒退之理。最粗浅的例,如我今年三十一岁,明年便一定是三十二岁,决无倒退为30岁之理……研究1916年以前之历史,道德政治文章,皆所谓‘鉴既往以察来兹’,凡以明人群之进化而言。故治古学,实治社会学也。断非可张‘保存一国粹。’之招牌,以抵排新知,使人人褒衣博带,做二千年前之古人。吾自有此心理,而二年以来,见社会上沉滞不进之状态,乃无异于两年前也,乃无异于七八年前敏……质而言之,今日犹是戊戌以前之状态而已,故比来忧心如焚,不敢不本吾良知,昌言道德文章之当改革。”他看到辛亥革命失败以后,北洋军阀的头子袁世凯窃夺了大总统的权位,他做总统嫌不够,还想当皇帝,他当了83天的洪宪皇帝就死了。袁世凯虽然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但其遗毒仍是存在的。辛亥革命后废除的“祭孔”、“读经”又恢复了,北洋军阀政府中的一些旧式文人打着“保存国粹”的招牌来抵制科学和新知识的输入,以专制独裁来压制民主,祸国殃民,出卖我国矿山铁路的主权,向帝国主义国家借款来维持其反动政权。那真是倒行逆施到了极点!他想要改革封建的道德文章和读经的情况,从哪里下手呢?当时社会上复古的封建势力相当大,不容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幸好,1917年蔡元培做了北京大学的校长,对北大校务大加整顿革新,还聘请陈独秀为文科学长。陈独秀对文科的课程大事改革,他又是((新青年》杂志的创办人。1918——1919两年的《新青年》是由六位教授轮流编辑的,他们是陈独秀、胡适、刘复、沈尹默、李大钊和父亲。他们当时都在北京大学任教,课余聚集在一起讨论新文化运动中的问题,研究如何向封建的旧势力旧习惯做斗争。
1917年,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一发表,他提出推倒贵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