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悔恨
叶楠
森林中明净的湖,收进春日晴朗的天空和丝絮般的白云,也收进绿色的云一样的林带。一群小野鸭,悠悠地游着,像一团团滚动的小绒球。它们宛如一个小艇编队在游弋,水面划开闪光的斜长,纤细的水翼。远处传来啄木鸟间断的像敲木鱼般的鸣声,更显得这森林、湖泊的宁静和和谐。这是一幅雏鸭戏水图。
“砰!”一声惊悸的枪声,打破宁静、和谐,也撕裂了这幅美的图画。小鸭扇动肉翅,慌乱地扑向芦苇丛,隐藏起来。然而,屠杀者并不罢手。他们端着凶器,趟着水扑向鸭群藏身之地(我不明白他们残害这群雏鸭的用意)。一只老野鸭凌空像箭翎般飞来,奋不顾身地扑向芦苇丛……
这是有一年,我在大兴安岭,看到湖泊上发生的一场惨剧。就在那时候,我无法抑止如涌泉的泪抛落。泪眼中,我看到了我父亲离我们而去的最后面容……
父亲故去得很早,他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依稀记得他最后离我们而去的面容。
那是极冷的1938年残冬。母亲带着我们五个孩子,住在沦于日军之手不久的故乡小城里。五个孩子中我是最大的,也就才八岁。
自家的房屋,经历战乱被毁,真正的成为家徒四壁一一残存的只是房屋的框架,已不堪居住,我们只好暂时寄居在亲戚家一个破败院落里的一间勉强可以遮风雨的空房里,这间房子并不大,周围也都是残垣断壁,也就没有近邻。
屋内由于没有任何陈设,在我的记忆里,是极宽阔的。屋里只有一张像船一样的大床。我感到确像只船,母亲就像是船长,带着我们,在这里度过风险迭起的极艰难的日月。
本来,我们并不甘心在日军占领的城市里,做亡国奴。当日军逼进县城的时候,我们像很多人一样,举家逃难,去了城西的山乡。小城沦陷以后,山乡连连遭到日军烧杀劫掠,各路打着抗日旗号的队伍揭竿而起,难民终日为躲避日军和自己的武装同胞,而奔窜于山林之间。难民面临的命运是,即便不死于枪弹,也要死于饥饿,各家在乡下都没有谋生的活路。出于无奈,大家也只好陆续回到了城垣之内,屈辱过活,而免于尸抛荒野。父亲是不愿意带着我们,在异国侵略军的统治下苟活的。当时想去东边没有沦陷的H城。可是携家带口,通过烽烟四起各路豪强割据的漫长的路途,是很危险的,几乎不可能。而且,去到那里,能否谋到生计,维持一家温饱,也没把握。父亲考虑再三,还是让母亲带我们回到沦陷了的县城暂住,等他去了H城,找到赖以糊口的工作,再设法派人来接我们前去。于是,我们就回城,从此就和父亲分离,也断绝了音信,不知死活。
回城刚刚一个多月的时间,一个阴霾的晚上,由于寒冷,我们早早一个一个爬上那船一样的大床。母亲还在灯下给我们缝补衣衫。一个人突然撞开房门,走进来,脸是用宽大的毛线围巾蒙着的,只露出两个眼睛。一全家都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我们就从那件旧驼绒棉袍,认出这是父亲。当他扯下围巾,我们都笑了,都蹦出被窝,叫了起来。接着是在床沿,团团把父亲围住,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惊喜的泪珠。后来我读杜甫诗《羌村三首》中“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的句子,觉得这就是当时情景的写照。由于城陷于日寇,父亲又是悄然归来,我家周围又无住户,也就没有“邻人满墙头,感叹亦唏嘘……”的情形。父亲蒙着脸进来,就说明他是秘密回来的。作为孩子,却没这样想,还以为父亲是来接我们的。但母亲是明白的,她急切地问;
“怎么回来了?”
“我是想看看你们...